时值八月,地处帝国南方的江陵此时正是天朗气清。
一处无论远看近看都显得异常嘈杂的大片院落里,不断地有侍从与婢女来来走走,似乎是在忙活什么大事。
门口“永王府”的牌匾下,笑呵呵地递出请柬的士人络绎不绝。
“世子!”
一穿着锦衣玉袍,面色却十分阴沉的青年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院内,对于周遭传来的向他招呼的声音,更是绝情地置之不理。
穿过此次宴席的正堂,来到后院。
李偒听也不听守在门前仆从的劝告,肆意地打开了聚贤堂的大门。
略微扫了扫屋内的场景,李偒有些发愣,因为里面竟不只有他父亲永王李璘一人,还有大概四、五人一同盘腿坐在两侧。
他立马改了面色,笑意迅速地覆盖了整个面庞。
“各位好雅兴,倒是李偒冒犯失态,不知有没有叨扰到大家?”
“世子说笑,何来叨扰?”韦子春对着李偒温和地笑了笑,“我们先前还在讨论,说好在宴席前率先聚聚,却不知世子去了何处……”
“现在终于见到,岂不正好?”
“哈哈哈哈!”
在上首坐着的李璘见状大笑了几声,解释道:
“偒儿是受寡人之托,前去邀请刘晏刘士安加入我等。”
“可是九岁为泰山封禅写颂词的神童刘士安?”有人惊讶地问道,却已不是先前的韦子春,而是李璘的又一位谋主刘巨鳞。
“不是他还能是谁?”薛缪调笑道,“除了像刘士安这样年少就已名传天下的俊才,谁还能值得世子亲自去请?”
李璘在《命三王制》颁布后,舟车劳顿地赶路,现在抵达江陵也不过旬日而已,所以这由荆楚士人组成的新生幕府还是一派平和的模样。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李台卿揶揄了一句,“现场可就有一位。”
闻言,大家默契地将目光投向那虽然没有官身,却因才华而位列前席的、一身白衣豪迈饮酒的、动作潇洒宛如谪仙人的青莲居士李太白。
“太白名噪天下,诗才绝世,等下宴席之中,定要做个两三首美诗赞颂赞颂,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在江陵练兵,即将北上匡扶天下的壮举。”
李璘笑着对着李白点了点头。
李白已经连饮几大口酒,面色始终不改。但在听到李璘的话语之后,却变得微微红润,朝着李璘遥举起酒杯:“白,定不负所望!”
同样举起酒杯回敬后,李璘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儿子身上,突觉有些奇怪:
“偒儿,士安先生怎么没和你一起来?”
“回父王。”李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,“那刘晏不识好歹,无论儿臣怎样晓以利弊,说以利害,他始终不为所动。还说什么这是取祸之道,劝父王早早打道回府,不要逗留江陵。”
此言一出,整个聚贤堂都安静了下来,气氛瞬间就降到了冰点。
基哥为了三王能够更好地控制地方,在《命三王制》当中就给每个儿子都配备了一个地方大员。
其中给永王李璘配署的副都大使、江陵郡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中丞,是长沙郡(潭州)太守李岘。
不过和《命三王制》中配署给盛王琦的广陵郡大都督府长史、本就担任是职的李成式不同,基哥为永王配署的江陵郡大都督府长史李岘此前却并不在江陵任职。
这不仅是因为李岘“历任诸官,声绩显著”,更因为在天宝十四载十二月的时候,基哥任命接替庾光先的江陵长史源洧好巧不巧在任命伊始便噶屁了。
此时此刻,听闻刘晏拒绝永王招揽的李岘眉眼轻盈地动了动,似乎想到了什么。
“是不是偒儿你性子太急,没把话和先生讲清楚?”
怎么说也是相处了几十年的父子,李璘对于李偒的德性还是比较清楚的。
他皱了皱眉,扭头对着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内宦说道:“于叔,还请你去将士安先生请到府中来。这其中若有什么误会,寡人来与他讲清楚。”
被称作于叔的人点了点头,与尚还站在门前的李偒擦身而过。
等到李偒将将坐下,堂内的气氛又重新回暖的时候,于叔才略带犹疑地回来禀告:“大王,士安先生好像……已经离开江陵了。”
离开了?李璘被这个消息一下子怔住,而李岘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别样的神采。
但也只是楞着一下,李璘马上反应过来,站起身来双手捧杯环绕一圈,爽朗地笑道:“士安先生不心慕于寡人又如何?在场如此多贤才俊杰,难道寡人还会忧愁北上击退逆贼的计划不能完成吗?”
至于余下的记恨,则随着酒水一同流淌进肚里,掩藏于深处。
李璘如此表态,在场之人无论心中是如何想的,纷纷站起来共同举杯附和。
这时,外面的小厮来报,说是宴席已经准备好,客人大部分也已经入座,就等主人家一声令下,就可以开宴了。
于是李璘也就顺势而下,招呼着自己的心腹幕僚们一同迈步:“诸位,请!”
来到整座建筑群中最宽广的一个大厅,里面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,李璘带着众人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。
随着一声嘹亮的“开宴”,早已准备好的小厮将独具当地特色的各色菜肴端上餐桌,来人们三三两两嬉笑谈论着此番盛事。
一时间,整个屋里屋外觥筹交错,好不快活!
他们尽情肆意地享受着欢乐,却浑然记不得,这里之所以还是一副太平景象,全然是前方有人用血肉为他们筑就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。
酒过三巡,终是酣畅。
李璘作为组织之人,冠冕堂皇地讲了一大堆足以感动士大夫之心,却百无一用的废话。
最后便请出李白,请这位大唐颇具盛名的诗仙为盛况题诗。
此言既出,所有人便凝神望去,只见一白衣素染之人身形飘逸地从案板上起身,一边饮酒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到中间铺设好的案板上跪坐下来。
接过侍婢递过来的粘好墨水的毛笔,李白想也不想,只将自己终于有机会为国效力的心情付诸于纸上:
永王酉月东出师,天子遥分龙虎旗。楼船一举风波静,江汉翻为燕鹜池。
一字一小口,一句一大口,酒水清凉,却浇不灭李太白心中一丝一毫的热烈。
他歪头一想,此入永王麾下,当是建功立业之绝佳时机。
如何建功立业?杀胡!杀胡!
于是再提笔写道:
三川北虏乱如麻,四海南奔似永嘉。但用东山谢安石,为君谈笑净胡沙。
为君谈笑——
净胡沙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