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色月轮高悬天际。
周淮安背靠断柱半跪在地,血丝密布的瞳孔里迸射出困兽般的绝望,可是没有人看到,他那层绝望的薄冰之下,分明涌动着暗流般的生机。
他死死盯着陈霄手中那柄斩马剑,此时沙暴已停,赤红的血月凌空,竟然令这柄剑刃折射出妖异的血光。
三步……两步……
近些,再近些……
周淮安心中默念,死死抓着伞中剑,握剑的指节已然发白。
“近些,再近些!”
可是,就在陈霄即将走进他的绝杀范围时,陈霄却突然模仿着他的心声,说出这样一句话。
周淮安愕然抬头,正对上陈霄的冷笑。
“不用这么诚心实意的恳求吧?”
陈霄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饿狼的光芒,“你内心的声音,本督全都听到了,你在说:再近些,再近些,只要再近些,我就可以……”
周淮安的身体顿时一软。
最后一缕战意被生生剜出,他终于支撑不住,以剑拄地跪坐在了地上。
陈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,手中长剑豁然扬起,竟一瞬变得诡异难言起来。
之前陈霄的剑法虽然精妙至极,但还属于堂皇正道,但接下来的剑法则变成了嗜血、阴暗,鬼气森森!
这一刻,剑脊蒸腾起妖异的血雾,映着天空的血月,一股极致的邪异感扑面而来!
血色月华如瀑布倾泻在剑身,细密鳞纹自护手处疯狂蔓延,层层叠叠……那不是凡铁该有的纹路,倒像是从地狱深处拔出的龙骨,每片逆鳞都在月光下贪婪地呼吸!
“结束了。”
陈霄面无表情的吐出这几个字。
一劫逆鳞!
既然称之为逆鳞,自然要把握那一个逆字,陈霄手中长剑宛若天灾,于血月下逆着月光,猛地刺出了这一剑!
霎那间,斩马剑竟发出活物般的嘶鸣!
血刃吞月三更寒,剑魄横绝九重天!
这一刻,周淮安瞳孔倒映出毁天灭地的血刃,只感觉内心升起无尽绝望,他明白,这根本就是超脱出凡俗的一剑,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拦!
不过就在他闭目等死之际,一双手却猛地将他推开,周淮安下意识看去,却看到金镶玉不知何时已然代替了自己,拦在了那道剑气面前!
下一秒,金镶玉被一分为二,就连身后的万喻楼也没能幸免,被彻底斩为两截!
轰隆隆……
血红的剑芒穿透两人后去势不减,如尖刀切入奶油般切入墙体,令身后的楼阁轰然坍塌下来!
噗!
金镶玉上半截身躯高高飞起,旋即落下!
周淮安目眦欲裂,连忙扑出,将金镶玉的半截身子死死搂在怀中!
“你为什么这么傻?为什么!!!”
无尽烟尘中,周淮安咬牙厉喝,可金镶玉早已被剑气冲破全身经脉,当场气绝。
“不错。”
看着这凄美的一幕,陈霄不由得抚掌赞叹,“即使到现在,天意还试图挽救你,只可惜你们的气数早已被我所破,无力回天……”
“天意?哈哈哈哈!!!”
周淮安双目泣血,仰天大笑,“周某只恨苍天无眼,不能令我亲手诛杀你这魔头!不过等我死后,天下苍生必然不会放过你!”
听到周淮安的咒骂,陈霄却只是嗤笑,“天大地大我最大,这条黄泉路是你们自找的,关本督何事?”
说着,他再次挥舞长剑,就准备给于周淮安最后一击。
“主人,俺回来了,贾公他……”
可是随即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远远传来,刁不遇率领一众亲兵火速赶回,可是当他看清曹府内满地狼藉时,顿时一愣。
下一秒,他便看清周淮安怀中之人。
“把老板娘还给俺!!!”
看到金镶玉尸体的那一刻,血液瞬间冲破了理智,他下意识大吼一声,发疯般朝着周淮安冲来!
他认得这个男人!
这个看起来英俊潇洒、令他自惭形秽的男人,正是老板娘日夜挂念之人!
本以为这个男人早已离开,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又回来了!
不仅抢走了自己的老板娘,而且还残忍的害了她,将她劈成两半!
这一刻,刁不遇彻底失去了理智,状如疯魔般扑了上去……
面对发疯般的瘦小男子,周淮安本能地持剑抵挡,可是刁不遇的刀法迅疾如火,他只能被动防守,将手中长剑舞地密不透风!
然而,无论他如何严防死守,总有一缕缕鲜血飞溅,夹杂着数不清的血肉簌簌下落!
犹如庖丁解牛!
“误会……”
周淮安眼中浮现出一抹惊恐,眼看刁不遇露出破绽,他终于抽出空隙,一把将刁不遇逼退开来,随即便感觉左臂和左腿传来一阵钻心剧痛!
周淮安猛地低头,却发现自己一臂一腿已被剃成森森白骨!
“啊啊啊啊啊!!!”
这一刻,周淮安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恐惧,他想要嘶嚎,想要解释,可是却只看到了一道冲天而起的血光!
噗!
周淮安的头颅一飞冲天,无尽的鲜血喷涌而出,溅满了整个残垣断壁!
直至此时,陈霄才豁然收剑,斩马剑挽出一朵剑花,上面沾染的鲜血顿时被甩飞,只余下寒光凛凛。
“老板娘……”
一旁,刁不遇哭嚎着缓缓跪了下去。
这个瘦小的鞑靼汉子,此刻第一次哭出声来,宛如这片疮痍大地在灾劫后的啜泣。
陈霄默默望着,扫视了一圈战场,却看到血月正在被一缕晨曦所吞没,整片战场,唯有那截平安结的红穗还在废墟间摇曳……
这一夜,终究是过去了。
……
龙门镇外,驻守在天坑之下的黑旗卫缓缓走出,一边打扫着黑沙暴过后的流民伤员,一边收拢着西夏皇宫中显露于世的金银珠宝。
一个时辰后,黑沙暴还会袭来一次,将一切重新埋葬,因此众人需要在下一次黑沙暴来临前清点战场。
而龙门镇内,另一批黑旗卫则收拢着鞑靼铁骑剩下的残兵败将,这支鞑靼人的王牌军团,已经随着黑沙暴彻底埋葬,活口不超一千。
此时此刻,陈霄与雨化田站在城头,默默望着这一切。
“督公好手段。”
雨化田面色苍白,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绷带,强忍着疑惑道,“就是不知,你为何不杀我?”
“本督不是好杀之人。”
陈霄淡然道,“知道你要什么,牵丝引的解药的确在本督手中。”
说着,他随手抽出一张书页,可是就在雨化田下意识接过时,陈霄却突然抽手,“想要解药,先答应本督一件事!”
“请说。”
雨化田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说道。
“替本督收拾掉这烂摊子。”
陈霄微微一笑,晨曦下,他将东厂印信抛给雨化田,随即负手看向远方,“我的这批手下,以及那群遗孤,就托付给未来的西厂督主了。”
“好……”
雨化田低头摩挲着代表东厂权利的印信,“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如何,隐姓埋名么?”
“本督已死于你手,何须在意?”
陈霄摇头。
下一秒,朝阳于沙尘中冉冉升起,然而在朝阳中,竟有一缕奇异的白光洒下,照彻全城!
雨化田骇然抬手,挡住刺目的光芒,恍惚间却见那道身影在晨曦中寸寸崩解。
当白光散去之时,陈霄早已消失无踪,唯余那把斩马剑倒插于地。
而剑身上,还缠绕着一枚被斩断的平安结,如同一只红色蝴蝶,在晨曦的风中迎风飞舞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