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嘭。”
圆球般的身体滚过之后,一道千钧重的石门轰然落下。
“陛下,安全了。”
刘喜说着,没有再继续滚,身体干瘪了下来。
其实他伤得很重,脸色惨白,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。
从他伤口里流出来黏液已是带着血的。
下一刻,他的伤口破开,更多的黏液喷出,一个人也从中滚落,正是殷括。
“陛下,老奴只能保护你到这了……”
刘喜声音虚弱地说着。
殷括却没有再听,趴着支起身,盯着那沉重的石门,眼神有些惊诧。
顾经年就在那石门之下,几乎全身都冲了过来,唯独一只左脚被石头砸中了,恐怕已被砸成了烂泥。
但石门也隔绝了火焰,只剩下一对小小的翅膀还在顾经年身后扑腾着,帮助他回过身,正拿着一柄匕首切自己的脚。
刘喜回过头,见此一幕,也是大惊,呼道:“陛下,快走!”
殷括已经走了。
他刚刚复生,身体还很虚弱,此时没有人搀扶保护,独自走进了黑暗中。
石门这边,唯有顾经年背上的火翅还亮着,照着奄奄一息的刘喜。
刘喜那具被开膛破肚的身体越变越小,艰难地爬了几步,用手死死抱住顾经年的另一条腿。
“你休想追上陛下。”
顾经年疼得汗水直冒,还在继续切着自己的脚。
余光瞥见刘喜的惨状,他不由问了一句。
“何必为他做到这种地步。”
刘喜无力再动,道:“我活着,就是为了保护陛下。”
顾经年不欣赏他的忠心,只可怜他的愚蠢,问道:“你也是异人?”
“炼人。”
“以什么炼的?”
问了一句之后,顾经年很快猜到了答案,道:“餮蛤?”
“你竟也知道餮蛤。”刘喜喃喃道:“餮蛤既不长寿,战力亦不强。炼化餮蛤之人极少,也只有我这种贱命,才会被炼着玩玩。”
“炼着玩玩?”顾经年问道:“谁炼的?”他终于把脚切断了,从石门下拔出来。
但自愈的剧烈痛苦却让他恨不得满地打滚,他强忍着,想要听刘喜的答案。
刘喜不愿与顾经年多聊,但为了牵扯他,为陛下争取时间,还是开了口。
“师玄道。”
“你见过他?”
“昏迷前隐隐见了一面。”刘喜道:“他命人一边放干了我们的血,一边输入餮蛤的血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还未炼成,他便走了。陛下不允许他在雍国炼化。”
刘喜的声音越来越弱,却依然带着对殷括的崇敬。
已有四十多年了,他忘不掉当年那个叱喝“朕宁玉石俱焚也绝不容妖术”的雄主。
“是陛下亲自救了我们,可惜那么多人,只有我活下来了……”
说着,刘喜死了。
他以一种惨烈的方式,保护他的雄主以炼术延续生命。
顾经年挣开了刘喜的手,挥动火翅,向前追去。
火光驱散黑暗,照着前方那个蹒跚独行的老人,把他的身影照得很长。
殷括看着自己的身影,无奈地停下了脚步,回过头来。
顾经年正警惕殷括出手,却听他开口说了一句。
“朕不会异能,你不必急着动手,且容朕与你说上几句。”
顾经年没有放松警惕。
殷括道:“你不相信朕说的?”
“殷誉成的异能很强。”
“并非每个殷氏都会控风,老三就不会,可殷景亘就很强。”殷括叹道:“有时天赋是隔代相传的啊。”
“是吗?”
“朕是以凡人之躯继承大统,革弊立新,使雍国至如此富强地步的。”殷括一字一句道,语气充满了骄傲。
追杀了他这么久,顾经年终于感受到了这个皇帝曾经的雄主气场。
但,殷括才昂起头颅,几缕头发就从他头上掉了下来。
他脸上那渐渐干涸的黏液使得他的雄主的气场变得可悲可笑。
殷括自己却不觉得,眼神中泛起了智慧的光芒,道:“朕知道,你到雍国是为了找寻凤凰后裔。”“你知道她在哪?”
“不错。”殷括反问道:“你可知,顾北溟为何投靠朕?”
“为何?”
“为了变成你。”
殷括语出惊人,抬手一指顾经年,道:“他希望能像你一样,炼成凤凰的异能。”
顾经年道:“我在瑞京展翅之时,他早已叛投了。”
“他不需要等到你展翅才知凤凰之珍贵。”殷括道:“朕与他,甚至瑞国的炼师们之间早有交流。”
他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平缓。
听得出来,这些人在交流炼术的时候,气氛十分友好,并非是敌对状态。
顾经年不由讥嘲了一句。
“听说你年轻时不喜炼术,老时却如此苦心钻研?”
“朕当年驱逐禇丹青,避免了越国之祸,自是英明之举。可却也未能察觉到瑞国的阴谋,使瑞国得越国以举国之力炼就之异能,国力易势。”
殷括说得一本正经,最后正色道:“若再不知己知彼,等着灭国不成?”
顾经年听得可笑,道:“雍国接纳异人方有此国力,若损耗异人,再损耗凡人,把异人之能转移到一部分凡人身上,除了满足少部分人的野心,我看不出这么做还能更强。”
“你不懂的。”殷括道:“治国之道,岂是简单的加加减减?”
“所以,我父亲投靠你,便是为了与你一起炼化凤凰。”
“非是与朕一起,而是他想炼化凤凰。你该知道,并非所有人都适合炼化。”
顾经年的脸色沉下了来,语气冷峻,道:“缨摇在何处?”
“朕派人去找了,不久前已得到回禀,不日就会有结果。”殷括道:“你若想知道,到时朕让你前去迎她便是。”
说到这里,他感觉到顾经年身上的杀气一点都没减,长叹了一声,道:“朕可以答应你,不再炼化凤凰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从你身上便可看出,这是换血法啊。”殷括指了指顾经年背后的火翅,道:“换血法看似最简单,实则最重机缘,血脉不合便是不合,强行炼化只有暴毙一途。顾北溟之所以一心寻找凤凰,因为他认为儿子能行,他便他能试。但,朕绝不会尝试,只要你投效朕,朕将保护你与凤凰……你要知道,不仅是顾北溟,瑞帝也对你虎视眈眈,天下之大,唯有朕愿意保护你们。”
顾经年道:“如此,你不是对我父亲爽约了?”
“你比他年轻,也必将比他强大。更值得朕的承诺。”
说着,殷括眼神愈发诚恳起来,又道:“更重要的是,朕钻研炼术,并非是为了让自己强大,而是为了阻止瑞国。”
他收回手,指了指自己,又道:“朕若非寿命将至,断不会把自己变成螈人。朕克制了一辈子不沾炼术,临了这般,并非贪生怕死,而是……放心不下啊。”
这句“放心不下”让殷括自己都动容起来。
“瑞国明面禁炼术而实以炼术为强,一旦朕驾崩,子孙不肖,终有一日,使瑞帝一统中州,则中州万物皆为他一人之祭品。朕绝不能容忍,不惜代价亦要阻止!”最后这一句话,殷括也是一吐胸中积郁,说得声色俱厉。
顾经年一直听得冷笑,此时竟真有点被触动到了。
——不惜代价,也一定要阻止瑞帝。
殷括的这个意志,似乎在某处发出了回响。
“孩子,朕了解你。你与朕年轻时一样,你我皆厌恶人性这贪鄙,欲使中州成为太平乐土。”
殷括道眼看顾经年有所触动,道:“投效朕,朕可以原谅你今日的所作所为。”
“你想求我别杀你,却说你能原谅我?”
“不错。”殷括道:“哪怕是为了顾北溟,朕也会原谅你,所以你大可放心。”
顾经年脸色缓和下来,问道:“你派谁去找缨摇?”
“屈济之。”
这次,殷括给了回答。
然后他伸出手,展示出了君王包容气慨,道:“相信朕。”
顾经年似被说服了,火翅低垂,落下,走到殷括身前,任他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好,好孩子。”殷括露出了笑容。
下一刻,那并不大的火翅包裹住了他。
就像顾经年以翅膀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拥抱。
“啊!”
殷括被烧得剧痛,惨叫着,想要挣扎出去,但身体已被顾经年紧紧摁住了。
他没有骗人,他确实不会异能,只能一掌一掌拍在顾经年身上。
可就算拍得顾经年嘴角流血,他也没能挣脱开来。
“你……放开朕,你想要什么……朕都能给……”
顾经年眼神却毫无波澜,道:“你觉得自己说得很真诚吧?或许过去你真是那么想的,钻研炼术是为了知己知彼,是为了阻止恶念。但你看看你的这座宫殿,你真是那么做的吗?”
“朕……”
“我不在乎你怎么做。”顾经年道:“但你骗我就是不行。”
“啊!”
“啊!”
惨叫声不停,殷括的耳朵掉了下来,伤口却迅速干瘪下去,并没有黏液渗出。
顾经年的火翅也照亮了殷括身后的情形,那是一个炼化用的场所,数不清有多少螈人的尸体挂在架子上,一个个池子里放着的是各种器官。
而殷括不惜代价炼出的身体,正在火翅的包裹下逐渐萎缩,直到成了一具焦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