邸浩然虽说对天翊这个痞态尽出的浪荡子并无任何好感,但出于礼节礼貌,当天翊迈步踏上八十一级清石阶时,他还是收起织金大氅,走下台阶相迎。
进得山门后,邸浩然在主楼“飞鸢殿“楼顶设宴,邀请天翊孤身前往一叙。令天翊想象不到的是,邸浩然居然在飞鸢殿顶端建了一个贵气非凡的大池塘,七亩见方的瑶池悬于九霄,池底满铺和田青玉板,倒映着漫天星斗恍若银河倾泻,虽说当下还只是春后三月天,那池内竟有三千红莲在云雾蒸腾间灼灼绽放,阔叶如碧玉浮舟托着夜露凝成的琥珀。十二株垂虹柳沿水岸蜿蜒成翡翠帘幕,枝条垂落处皆系着错金铃铎,风过时清音与檐角铁马相和,惊得莲叶下游弋的九纹锦鲤甩尾破开月影,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化作细碎虹霓。
那十二株百年柳木虬结的躯干上,浮凸着以整块金丝楠雕琢的凌空栈道,榫卯接缝处皆嵌着鸽卵大的夜明珠。栈道围栏阴刻着《甫玉谣》全文,金箔填就的字迹在星月下流转着暗芒,最终通向池心那座三重檐的挽月亭——亭顶铺就的琉璃瓦竟是用捣碎的孔雀石与青金石煅烧而成,八角飞檐下悬着三百六十五盏水晶白玉花灯,照得雕满《花间戏蝶图》的汉白玉栏杆几近透明。
池畔特意引了后山飞瀑的一脉活水,经由十二尊青铜蟾蜍口吐清泉。水雾漫过亭中那张三丈长的青玉案时,正巧将案上冰纹瓷盏里的蒙顶茶香,与岸边垂丝海棠的甜沁糅合成氤氲的暖意。此刻若有贵客踏着金楠栈道徐行,必见自己的身影在青玉池底与璀璨星空之间双重摇曳,分不清衣袂沾染的究竟是莲香还是云絮。天翊迈步踏上栈道时,身后两名白纱蒙面、身材高挑的女眷还在窃窃私语:“这小子什么来路,竟能夺得庄主在挽月亭设宴相迎。”
对于这些女眷的私下评论,天翊也无暇计较,只管大步走过栈道,朝端坐在挽月亭正中,一副正义泰然的邸浩然走去。
待天翊落座后,邸浩然才端起一盏古茶,置于嘴边轻轻抿上一口,这才开口询问道:“不知天翊少侠此番如此兴师动众,来我山庄所为何事?”
天翊直接开门见山:“不瞒庄主,我此番前来,只为借得贵宝庄内至宝一用。”天翊也学着邸浩然,端起身旁的冰纹瓷盏,抿上一口,吧唧了一下嘴,随即将瓷盏内清香满面的茶汁一饮而空。
看得邸浩然脸色一变,当即朝一旁侍女使眼色,示意她赶紧换茶,这才正色询问道:“你想借玉珠,下七星幻蝶墓?”
面对邸浩然的询问,天翊也毫不避讳,当即正色道:“正是。”
邸浩然微微一愣,随即冷笑道:“玉珠乃是本庄镇庄之宝,岂能轻易借出?那七星幻蝶墓机关重重、凶险异常,我劝少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,免得折损其中,白白把命丢了。”
天翊不慌不忙地怀中取出之前得到的两颗玉珠,递到邸浩然面前,朗声说道:“实不相瞒,我此番前来借用玉珠,只为救人一命,用完之后,必当面奉还庄主,庄主莫要小瞧人。这两颗玉珠,便是我之前取得。还望庄主高抬贵手,借玉珠一用。”
邸浩然接过玉珠,仔细端详一番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但很快又恢复如常,冷哼一声道:“能拿到这两颗玉珠,证明少侠还有些本事,不知少侠欲救何人?”
面对邸浩然的询问,天翊脸上闪现出一丝默然,随即正声答道:“她叫凌飞燕,是一个、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子,我与她也仅是初次相识。”
听完天翊的述说,邸浩然当即脸色一凛:“玉珠之事,牵一发而动全身,少侠以为凭你这点本事,就能轻易集齐玉珠,下得七星幻蝶墓?”
天翊微微一笑:“庄主有所不知,我虽实力有限,但背后有阳杀门鼎力支持。此次前来,我以阳杀门名义担保,若庄主肯借用玉珠,待此间事了结之后,必会调取阳杀门力量,替庄主调查二十年前爱女失踪一事。”
邸浩然听闻此言,脸色微微一变,但很快又恢复平静,冷笑道:“哼,我查找了二十年都没个结果,即便是阳杀门又如何?你天翊不过是个无名小卒,有何本事让我信你?”
天翊面色不变,沉声道:“庄主若是不信,可以一试。我天翊虽非绝世高手,但做事向来有始有终。今日前来,便是为了借玉珠,若庄主执意拒绝,那我也只能动用阳杀门的力量,硬抢了。”
邸浩然沉默片刻,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说道:“好一个阳杀门天翊!你倒有些胆识。不过,玉珠岂是那么容易借的?你若想借玉珠,得先过我三关!”
天翊微微一愣,随即拱手道:“愿意一试。”
话音刚落,山风骤然凛冽,十二名女眷的白纱披帛在灯影中翻卷如云。邸浩然抚过腰间玉带,九节螭纹在指尖泛着幽光:“明日卯时,演武场。“
次日一早,晨雾未散,青铜浇铸的演武场中央已画就丈许朱砂圈。天翊褪去外袍,露出精瘦腰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。他对面立着个九尺壮汉,虬结肌肉上泛着诡异的青灰色——一看就知道是个久经战场的强悍对手。
“我这铁奴自小在狼群中长大,七岁战猛虎,十岁撕熊罴。“邸浩然端坐观武台,手中茶盏腾起袅袅青烟,“天翊少侠即便贵为初国紫武王,若现在认输..……“
话音未落,铁奴已如蛮牛般冲撞而来。天翊足尖轻点,身形却似风中柳絮贴着对手游走。十息之间,铁奴竟连他衣角都未沾到。
“只会躲闪算什么本事!“铁奴怒吼一声,双臂青筋暴起如虬龙。天翊突然轻笑,竟主动迎上那对蒲扇大的手掌。四掌相抵瞬间,观武台上传来茶杯碎裂的脆响——铁奴足下青砖已蛛网般龟裂,而天翊双足竟如生根般纹丝不动。
“横练功夫讲究气贯丹田。“天翊突然撤去力道,铁奴收势不及向前踉跄。天翊指尖在壮汉肋下三寸轻轻一拂,铁奴顿时如失控的野牛一般,一脚冲出朱砂圈,第一关就此轻松闯过,邸浩然嘴角溢出一丝轻蔑的微笑:“奇技淫巧,算不得本事。”
日上三竿,十二名女眷持剑立于八个方位,东西南北各两名,四个角落各有一人,将天翊围在正中,她们虽蒙着面纱,但秋水剑映着日光,竟在青石板上织就一片潋滟星河。
“此阵名唤'锋簇'取箭出露锋之意,每五名女眷组合在一起,都能形成一支锋利的箭簇,直抵阵中人。“胡媚儿与殷不悔并立,“你看她们脚下……“
天翊凝神扫去,女眷们绣鞋尖缀着的银铃随步法轻响,暗合着九宫八卦方位,突然剑光暴涨,十二道寒芒如银河倒卷袭来。天翊腾挪闪避间,发现剑阵每次变招都在铃音响过七次之后。
第七次银铃轻颤时,天翊突然凌空跃起,足尖点在剑脊借力,竟踩着剑阵腾挪轨迹逆势而行。女眷们刚要变阵,却发现天翊总能在阵眼将成时截断气机。半柱香后,十二柄长剑竟互相架成囚笼,将持剑人困在当中。
“好一招'星坠逆流'!“生不解抚掌而笑:“天翊兄竟看穿了剑阵以七为变的规律。“看台上邸浩然脸色变了变:“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些实力。”
暮色再临时,邸浩然带领着众人来到山巅滑道前。眼前直径三丈的青铜球体表面布满机括孔洞,内里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。下方水道九曲十八弯,湍急水流在夕阳下泛着血色,天翊只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水流,转身便欲后侧,却被胡媚儿一把扯住衣袖:“都闯到这里了,难不成你还想打退堂鼓?”
天翊回头憋了一眼夕阳下泛着血红的激流:“我、我不会水。”
“哈哈哈,没想到连闯两关的天翊少侠竟是个不会水的旱鸭子。”邸浩然起身离开虎头鎏金太师椅,哈哈笑道:“少侠,老夫再给你个机会,你若敢闯我这囚龙大阵,我准你带一名会水的同伴一齐闯阵,好让你闯阵失败跌落水中时,能将你及时救起。”
可天翊看着脚下湍急的水流,就是迈不开腿,胡媚儿见状,直接给生不解等人使了个眼色,几人一窝蜂而上,硬是将天翊抬入囚龙中,天翊挣扎着想逃出去,胡媚儿一双玉臂直接锁住他脖子,俯首在他耳边低语:“放心吧,无论刀山火海,我都陪着你,不会让你出事。”
球体合拢瞬间,天翊听见机关启动的蜂鸣。内壁突然刺出百根钢锥,他旋身躲过,后背却撞上崖壁间突然伸出的土柱——外阵地柱机关也同时开启。
天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,自己落脚处正好立在铜球正东方,居震位,当即高声提醒道:“魅儿,赶紧跳到离位,银鞭击坎位。”话音刚落,胡媚儿便一脚跳到离位上,银鞭旋即飞出,‘咚’的一声撞上坎位,外围却被数十根巨木撞上,铜球被撞得飞离水面,天翊和胡媚儿被抛至半空,根本无处借力。邸浩然嘴角扬起一丝微笑:“游戏结束,准备救人吧。”
天翊与胡媚儿困在青铜球内,眼见着两人就要随着滚动的青铜球砸入水中,在岸上观看的生不解等人也都紧张的闭上了双眼。突然,一声气贯苍穹的虎啸声突然响起,震得岸上众人目次欲裂,纷纷捂耳躲避,青铜球下方突然串出一道数丈长的水花,从青铜球的东北方直接撞上青铜球,将已经偏离轨道的青铜球撞回了原位。紧接着,一道陈婉有力的龙吟划破云霄,在邸浩然瞪得如铜铃般大小的双眼注视下,一道旋转不停地水柱突然从狭窄的滑到内串出,直接链接上天翊的面部,在这一根水柱的牵扯下,铜球被硬生生扯向西南方,躲开了扑面而来的火舌。
“外生内克,走坎位,击离位,往北可避外阵。”天翊轻念阵法变化方向,边指挥胡媚儿以银鞭打铜球内机关,边以龙吟操控水柱牵引着青铜球滑到指定方位,躲避着即将袭来的外部机关,在两人紧张默契的配合下,青铜巨球在滑道忽左忽右,时而腾空避开暗弩,时而急转躲过落石。当漩涡出现在眼前时,球体已布满凹痕。
最险要处,天翊突然解开外套缠住胡媚儿,整个人倒悬着将龙吟之力灌于水柱中,青铜球在漩涡边缘剧烈震颤,终于借着回旋之力悬停在涡心之上。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,山间响起一声沉闷的机括咬合声——囚龙阵,破了!
邸浩然面露喜色,当即带头鼓掌欢呼:“天翊少侠果真道门惊才,老夫愿意献出玉珠,与少侠交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