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玥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酒杯底部,那里竟有一处微微的凸起。
他心中一动,不动声色地摩挲着,确认是一张纸条。
刹那间,一丝疑惑如轻烟般在贾玥心中袅袅升起,这纸条从何而来?又是何人所留?
不过瞬息之间,他略作思索,心中便已明了几分。
此前,他在席间瞥见一个倒酒丫鬟的身影,隐隐觉得眼熟,却又一时间难以确切分辨。
此刻联想起这纸条,心中豁然开朗,竟是黛玉身边的雪雁扮作丫鬟悄然混入其中。
贾玥暗自思忖,想必是黛玉洞悉他在这诗会中遭人刁难的困境,聪慧如她,故而命雪雁趁倒酒之际,以这般巧妙的方式将纸条塞于杯底,暗中相助。
念及此,贾玥嘴角不禁微微上扬,泛起一抹笑意。
他神色如常,仿若不经意间展开纸条,只见上面以娟秀的字迹写道:“圆魄上寒空,皆言四海同。”
出自唐代诗人李峤的《中秋月二首・其二》。
那字迹笔画婉转灵动,每一笔都仿佛带着黛玉独有的温婉气质,于这喧嚣的宴间,如一缕清风拂面。
贾玥灵犀一点,瞬时心领神会,声如洪钟朗声道:“圆魄上寒空万里,不知秋思落谁家?”此句一出,恰似珠玉落盘,清脆悦耳又意蕴深长。
他巧妙地化用前人经典,却毫无斧凿之痕,仿若浑然天成。
原句经他妙手点染,添上“万里”二字,瞬间拓宽了空间维度,让那高悬寒空的圆月,仿佛承载着跨越万里的思念,意境愈发雄浑壮阔。
“不知秋思落谁家”,更是神来之笔,不着痕迹地暗合中秋怀远的深沉意涵。
在这阖家团圆的中秋夜宴,一句发问,将众人对远方亲友的牵挂之情,悄然勾起,恰似在平静湖面投入巨石,激起层层情感涟漪。
此句不仅紧密承接黛玉所提之句,如同榫卯相接,严丝合缝,更将原本的诗意境界进一步升华。
从单纯对明月的描绘,延伸至对天下人秋思的共情,使整首诗的情感深度与广度都得到了极大提升。
其实他本不答,可若不答,岂非辜负了林姑娘的纸条。
此言一出,恰似平地惊雷,满座宾客皆为之一惊。
众人眼中先是闪过诧异,紧接着被满满的赞叹填满。
那原本喧闹的宴厅,刹那间安静下来,唯有这诗句的余韵,在空气中悠悠回荡,让在场众人沉浸在这美妙的诗意之中,久久不能自拔。
张恪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神色颇为尴尬。
而李文景则忍不住大声喝彩,眼中满是对贾玥才思敏捷的欣赏与自豪。
黛玉躲在珠帘后,听闻贾玥此句,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,美目流转间,尽是惊喜与赞赏。
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,噙着一抹浅笑,那笑容宛如春日初绽的花蕊,温婉而动人。
她轻轻抬手,以帕掩口,眼中波光闪烁,似有万千思绪在其中涌动。
此刻,立于黛玉身侧的雪雁,微微嘟起粉唇,小声地嘟哝着:“外头都传这位贾公子才情超凡出众,可刚刚那首应景之诗,细细想来,若不是姑娘您暗中递了纸条提示,怕也难成这般佳作呢。”
雪雁说话间,眼波流转,神色里透着些许不以为然。
黛玉听闻,不禁莞尔一笑,伸出纤细的手指,轻轻点了点雪雁的额头,笑道:
“你这小妮子,懂得什么!纵然是我给了提示,可他能将其运用得这般天衣无缝,不着丝毫痕迹,且把诗意推至更深之境,这份才情可不是寻常人能具备的。”
众人尚沉浸在贾玥方才妙句的余韵之中,还未全然回过神来,那任羽却又按捺不住,再度发难。
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,目光直直地射向贾玥,高声道:“听闻贾小友才刚开蒙就学,不知可敢接我有关四书五经之问?”
言罢,他随手翻开身旁的《论语》,眼眸一转,寻得一处,朗声道:“《为政》篇有云‘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’,敢问这‘所由’作何解?”
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,此句的注疏向来繁多,见解各异,且贾玥入学时日尚短,能研习到何种程度,大家心里有数。
任羽这分明就是存心刁难,想让贾玥在众人面前出丑。
珠帘之后,黛玉正静静聆听,听到任羽抛出的这个刁钻问题,不由得微微一怔。
她秀眉微蹙,心中暗自思索,这问题问得着实偏门,自己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清晰作答。
如此看来,任羽分明是存心刁难贾玥,可不知贾玥能否应对得当。
念及此,她美目紧紧盯着珠帘缝隙处,神色间隐隐透露出一丝担忧,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。
然而,贾玥却仿若未觉这问题的刁难之意,神色从容淡定,唇边噙着一抹笑意,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儒雅之气。
他不慌不忙,语调沉稳地徐徐开口道:“郑玄曾注解‘由,经也’,此意为所经历之事;而朱熹亦称‘由,从也’,其所指乃是所依从之道。此二位大儒的解释,皆合乎情理,甚为通透。
不过,以我浅见,夫子此言的关键所在,更侧重于观察人们行事时内心深处的动机。”
贾玥这一番话,言辞清晰而流畅,条理分明若穿珠之线。
他不仅引经据典,信手拈来郑玄与朱熹两位大家的注解,展现出深厚的学识底蕴,还巧妙地融入了自己独到的思考与见解,使得整个解读既有先贤智慧的支撑,又不失个人的思辨光芒,着实令人耳目一新。
任羽听闻贾玥的回答,原本带着几分得意的面色微微一凛,眼中闪过一丝不甘。
他实在不愿就此罢休,只见他目光急切地在《孟子》书页上扫过,迅速挑出一句,迫不及待地诘问道:“《公孙丑上》有云‘揠苗助长’,敢问其寓意究竟所指为何?”
那语气中,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。
贾玥连片刻的沉吟都没有,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:“此典故意在告诫世人,若行事急于求成,妄图一蹴而就,最终只会适得其反,损害事物的根本。
恰似今日诸位急于考较于我,看似在检验学问,实则忘却了做学问之道,本就如同培育幼苗,需日复一日,遵循规律,循序渐进地积累,方能有所成。”
贾玥的回答如行云流水,清晰且有力,掷地有声。
此言一出,仿若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,满座瞬间安静下来,众人皆被他的才思敏捷与巧妙回应所震撼。
这时,师兄李文景不禁高声鼓掌,眼神中满是对师弟的骄傲与赞赏。
林如海则轻抚胡须,微微颔首,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,却并未言语,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。
张恪与任羽二人面面相觑,神色颇为尴尬,眼中的刁难之意已然消失殆尽,再也想不出还能如何为难贾玥。
自来到这方截然不同的世界,他便敏锐察觉到,自身的记忆力已然异于常人,仿佛拥有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禀赋。
对于四书五经这类经典典籍,他不过随意翻看一遍,那书中的字句、义理,便如同镌刻于心,十之八九皆能铭记不忘。
故而,面对任羽这类依据四书五经所设的刁难,于他而言,着实难以构成真正的阻碍,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。
躲在珠帘屏风后的黛玉,听闻贾玥对答如流,先是微微讶异,双眸不自觉地睁大了些许。
她轻抿着嘴唇,心中暗自思忖,这个问题自己一时竟也难以像贾玥这般清晰透彻地作答。
身旁的雪雁见自家姑娘这般神情,忍不住凑近,悄声说道:“姑娘,您瞧这贾公子,回答得可真利落,学问好似不一般呢。”
黛玉轻轻点头,眼中渐渐泛起笑意,那笑容宛如春日初绽的桃花,明媚而温婉。
她低声嗔怪道:“就你眼尖,他确实有些才学,能将这些注解融会贯通,又说出自己的见解,倒也难得。”
雪雁眨了眨眼睛,调皮地笑道:“依奴婢看呀,这贾公子和姑娘您,那才学上倒是颇为相称呢。”
黛玉闻言,脸颊顿时泛起一抹红晕,佯装生气地用帕子轻轻打了下雪雁,嗔道:“你这小蹄子,越发没规矩了,净说些胡话。”
可那眉眼间的笑意,却怎么也藏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