睁开双目，孟休依旧盘膝坐于原地，置身于古墓棺椁的第二层。
外面传来阵阵马婷婷的欢笑声与两头擘山猿的吱吱声。
一切真实又虚幻。
“心魔实在可怕，此地不可久留。”
环顾四周，孟休喃喃感慨了一句。
倒并非孟休没有遇见过心魔，而是没想到在炼气八层就能遇到。
之前在灵界的真身，还是太过顺风顺水了些。
所谓“灵台劫”，本来就是应对神识的考验。
孟休自问自己已经做足了万全准备，没想到一不留神便被心魔觑了空子，好似那逐臭的苍蝇，哪怕鸡蛋上的缝隙再小，也会被其闻到。
站起身来，感受到体内充沛的法力与暴增的神识，总算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。
从棺椁内出来，马婷婷与两头擘山猿连忙作揖拜见，神色间愈发恭敬。
孟休点了点头，勉强吃了点烤妖肉后，道：“今日我便打算带你们回云仙坊了。”
一晃近五个月，马婷婷的秘制蘸料早就没了，这些妖肉烤起来也就没那么好吃了。
说完，让马婷婷将此地的痕迹抹去，然后用灵兽袋装起孙能与孙净，不顾马婷婷那殷红犹如滴血般的脸颊，一把环住马婷婷的细嫩柳腰，孟休出了古墓，风驰电掣般朝着云仙坊飞去。
……
大夏王朝，牛山村。
“天上白玉京，十二楼五城”
“仙人抚我顶，结发受长生”
清朗又稚嫩的读书声从一间破陋的山洞内传出，声音参差不齐，断断续续。
“先生先生，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存在麽？”
这时，一个扎着两个冲天鬏的小女娃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，歪着小脑袋开口问道。
“仙人？”
年逾知命的董羽书闻言呵呵一笑，一手拿着古籍，一手捋着胡须，“天地间，自然是有仙人的。”
“先生撒谎！”
一个身材壮实的孩子站起身来，声音尖细的嚷嚷道：“我爹说了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仙人，他可是青虎帮的弟子！”
提起青虎帮，一众十来个小孩顿时小脸一变，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。
即便是董羽书，也是忍不住老脸微微改色。
大夏王朝承平四百余年，积弊已深，再加上连年大灾，苛捐赋税，饿死人、冻白骨是常有的事。
如今才刚不过二月初，正是新年伊始，阖家团圆的日子。
却不断有老人被半夜推出屋外，被活生生冻死，以求节省一口吃食。
青虎帮可以说是牛山村附近一带唯一能吃饱喝足的江湖势力了，人人都以能进青虎帮为荣，但这些人比官府的人更可怕恐怖。
若是交不上粮食的话，是绝对不留活口的。
依托于小孩爹爹是青虎帮的弟子，牛山村倒还算得到了一口喘息之机。
否则定然也是饿殍遍野、易子而食的场景。
那壮小孩脸色愈发骄傲，颐指气使的叫道：“我爹那可是一流高手，距离外景宗师也不过半步之遥，他说的话，绝对没错！这世上不可能有仙人，否则為什么连年大旱，却丝毫未见仙人出来救扶苍生？！”
此言一出，不仅让众多小孩纷纷出言赞同，甚至连董羽书被噎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。
他年少时放荡不羁，以酒作伴，剑不离身，诗歌律句名动京师，鲜衣怒马好不自在！
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机缘，导致蹉跎一生，最终无妻无子，落下一身病根，蔫蔫回到牛山村，为了一口吃食当了教书匠。
这帮半大孩子突然提及此事，发难于他，免不了是自家大人在背后讥讽时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些只言片语。
咯吱吱
握着书籍的手不由自主开始用力，书籍发出“不堪”的痛苦“惨叫”。
原本的“捋胡须”不知何时变成了“捻胡须”，又不知何时，变成了“拽胡须”，几根白须被硬生生扯断，下巴处顿时传来一阵生硬甘涩的疼痛，却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。
“遑遑五十载，书剑两无成！”
目光先是失焦迷茫，开始追昔忆往；旋即又骤然变得迷离模糊，夹杂着几分屈辱的不甘泪水不争气的聚在了眼窝框中，董羽书无意识的喃喃喊道。
若能重活一世，董羽书一定不会再那般执拗，不顾父母的拼命阻拦，非要去寻那不存在的仙缘。
以至于父母思念成疾，孤独终老。
年幼时，尚不知“近乡情怯”谓之何物。
再回首，已是书中之人罢了！
每每想到自己撞了南墙仍不回头，董羽书就在心中恼恨自己该死，如今却是说什么也都悔之晚矣。
当年牛山村一带“最有出息”的状元，如今却成了饭也吃不起的“冢中枯骨”了。
堪称是造化弄人。
“咳咳”
董羽书轻咳几声，恢复状态，打断了孩子们的玩闹，“你父亲说的没错，这世上……的确没有仙人。”
“倒是老夫错了……”
一众孩子闻言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吵闹声，大声叫嚷着，似是先生“这一错”，让他们终于赢了人生一般兴高采烈。
不断齐声呼喊着“先生错了”、“先生错了”的口号。
董羽书跟着呵呵一笑，倒也并无太多心结，一笑了之。
“既然先生错了，那尔等今日倒是可以玩耍一番，走，先生带你们出去玩雪去。”
董羽书将手中书籍放在木桌上，出言说道。
这下，孩子们更像是打了胜仗般尖叫起来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朝着山洞外狂奔而去。
出离山洞，外面冰晶雪花、银装素裹一片。
董羽书不由眯起一双老眼来。
抬头看了看山洞峭壁上，以防有结冰的冰碴子掉落下来，砸伤这帮孩子。
然而下一刻，他却浑身僵硬，老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震惊来。
只见一片白皑、粒粒雪花中，一道刺目流光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，上一息还远在天边，下一息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。
董羽书浑身惊愕颤抖，不知所措，那帮孩子更是一个个呆愣在原地，宛如被堆砌的小雪人。
飞剑的流光之上，站着一个面色极为年轻的青袍道人，背负双手，飘逸出尘，其身后，还站着一个小女娃。
“你就是当年的状元——董羽书？”
青袍道人轻声问道。
声音不咸不淡，十分从容不迫。
董羽书这才回过神来，连忙双膝跪地，大声呼喝道：“贱民董羽书，拜见仙师大人。”
“你可愿斩断尘缘，随我离去？”
孟休淡淡问道。
他需要一个先生，来教马婷婷和两头擘山猿识文辨字，否则是不可能修习得了功法与法术的。
董羽书不敢置信，直起腰来，环顾四周被吓傻了的孩子，心中激动实在难言，“愿，老朽愿意！”
他连连说了五遍“老朽愿意”！
孟休伸手一招，将其放置在飞剑之上，化为一道流光，激射离去。
很快，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雪花之中。
“世上有真仙！”
不知过了多久，众多孩子才从发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，一个个如丧考妣般一哄而散，朝着家中跑去，一边跑，一边大声哭喊着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