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长老微微颌首:“其实那时候我就一直没走,那小子从圣山南麓就跟着我们了,我当然得留下来看看,他到底是什么意思。”
北山沉默了一下,然后问道:“那您当时怎么不现身?要不是锐明来的及时,我怕我已经……”
这话北山故意没说完,但大长老明显听出了他的意思,笑着摇头道:“如果你那时真有性命之忧,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,而且你不是也没事吗?用刚才我说过的话来说,你多经历一些困难也有好处,这有助于你更快的成长起来,人如果总是一帆风顺,大概成就也不会太大。”
“好吧……”北山无奈的点点头,大长老都这么说,他自然也不好再质问什么,大长老能藏在暗处保护他已经很不错了,而且这大概还是看在他亲生父亲的面子上。
北山紧接着问道:“您知道他是谁吗?”
大长老斜眼瞧了瞧北山,笑道:“你当时不也看出来了吗?不然,那时候你怎么会阻止锐明想要喊人追击?”
北山不好意思的摸摸头:“原来您真是一直在暗处盯着,我是猜出了他的身份,想来除了闪族中人,也不会有别人,只是他具体的身份,我却猜不出来。”
大长老忽然把目光看向前进的方向,缓缓说道:“那小子是你二叔的儿子,比你小一岁,而且和你的出身相似,也是个闪族与外族的混血,同时是和你争夺下任族长最有力的对手。”
“啊?”北山顿时瞪大双眼。
“那他为什么要对我动手?还想抢夺大剑?而且,他也是混血,为什么能待在闪族驻地里?”北山一连串的发出问题。
大长老摆摆手:“从某种程度上来讲,你问的这三个,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问题,你听我慢慢说……”
“自从你父亲去世后,你二叔就觉得自己肯定是下任族长的继承人,可没想到,随着你祖父年纪增大,他才发现他这辈子根本没有这个机会,你祖父在知晓你还活着之前,本意是直接把位子传给你堂弟。”
“为什么二叔他没有任何机会?”北山疑惑不解。
大长老叹了口气:“还是因为你堂弟也是混血的缘故,当然,问题并不出在你堂弟身上。”
“自从你父亲离世后,你祖父其实对于外族的看法就改变了许多,而自那之后,你二叔便带回去了一个外族女子,也就是你如今的二婶,希望他们的婚姻能得到你祖父的认可。那时候,你祖父询问后猛然发现,你二叔认识二婶比你父亲认识你母亲还早,可你二叔却一直隐瞒着不说。
“因此,你祖父觉得,你二叔这个人心思实在有些深沉,且不如你父亲坦诚。在他看来,一个对自己父亲都无法坦诚相待的儿子,绝对无法担当起领导整个闪族的重任。”
北山插了句嘴:“其实这也不应该怪二叔,毕竟在父亲那事之前,祖父的态度,明显是不会同意的。”
大长老点点头:“是的,本质上这并不怪你二叔故意隐瞒,他要是在你父亲之前告诉你祖父,那后来发生的事,大概就会落在他的头上,只是那时候你父亲刚离世不久,你祖父悲痛万分,因此更觉得你二叔这人不堪大任。”
稍微顿了顿后,大长老接着说道:“自从那时起,你祖父越看你二叔就越不满意,自然族长的位子也就不会落在他的头上,后来你堂弟出生,你祖父便认为直接隔代相传也不错。”
“本来这种事是板上钉钉的,你二叔虽然知道自己无望族长之位,但能够被他儿子继承倒也还能接受,可偏偏前年我去过闪族驻地后,你祖父得知了一切,这让他重新考虑了族长的继承人选。
“对你祖父而言,你既然还活在世上,肯定就想把你喊回去继承族长,而且你又是捷斯亚摄政,比你堂弟更具备族长应该具备的实力和经验。只不过,这也就导致了你二叔忽然发现,原来他想象的一切并不是决定性的,仍然充满了变故。”
北山一怔,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他堂弟为什么会来对他动手,想要抢夺那把大剑了,如果一个原本确定的继承人,猛然发觉自己并不是能够真正坐上族长之位的时候,肯定会做出一些看似对自身补救的行为。
果然,大长老接下来的话,证明了北山的猜想。
“我去闪族驻地见你祖父时,你二叔就在旁边,他也听见了全部,因此后来才会派你堂弟去南疆,毕竟能把闪族圣物拿在手,哪怕你回去了也有足够的底气去争一争。”
“当然了,你二叔算盘打的虽然很响,但你堂弟却失败而归,那时我在暗处看着,怎么也不会让他把大剑夺走。”大长老说着,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,似乎对于圣山北坡时发生的情况,他根本不那么紧张。
接着,大长老还说道:“说起来,你堂弟回去后,我也跟着再次去见了见你祖父,把这事说了一遍,你祖父当时大发雷霆,对你二叔好一通责骂。也从那天起,你祖父下了死命令,在你回去之前,闪族所有人都不许离开驻地半步。”
“那我堂弟他是不是也遭受了处罚?”北山问道。
听大长老说了这么多,他一方面有些羡慕自己的堂弟,明明都是闪族与外族所生的子弟,但人生的经历却天差地别。
而另一方面,堂弟既然也是混血,从感觉上北山便又有些不经意的亲近之感,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,他和他堂弟身上流淌的血液,并无太大差别。
北山忽然觉得,或许身为混血的堂弟在闪族驻地成长的过程,也不会太尽人意,毕竟哪怕他祖父已经因为父亲的事情而逐渐放开了态度,可不代表其他闪族在当时会那样想,说不定堂弟小时候在同辈之间,也遭受了不少排挤和白眼。
他对自己的猜想并不怀疑,这不是族长孙子的身份就能改变的,而是由人性来决定,混血的身份在闪族这样传统的四大古族里,必然会带来不必要的偏见和压力。
大长老似乎看出了北山所想,他回答道:“你堂弟其实本性不坏,除了有些话多之外,倒也和你差不多,算是闪族这一代最有能力的人,这也是我为什么会说他是与你争夺族长最有力的人选。”
“所以,你祖父并没有处罚他什么,只是让他面壁思过了一月而已,简直不痛不痒。不过这也刚好让你堂弟在那段时间,避开了对他失败一事而感到怒火中烧的你二叔,省去了许多麻烦事。”
大长老说到此处,不禁笑了笑,那笑容糅杂了嘲讽、叹息、看轻、可怜等等情绪,然后他还继续说着。
“其实据我来看,你祖父对你二叔当年的评价还真没什么错,你二叔就是个心思深沉的人,你堂弟会去南疆,都是因为他强制要求的,说是如果不去,那他就把你堂弟赶出闪族,在外面去自生自灭。
“一个人,对待自己的儿子都是如此,真要成了族长,对族人的态度也可想而知。也是因此,你堂弟这么多年,在闪族中过的不算太好,除了你祖父对他慈爱可亲,剩下的包括你二叔这个父亲在内,啧啧……”
大长老没有说下去,只是摇了摇头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,而北山也不需要大长老再说下去,他也已经明白了大长老未尽之言背后的含义。
此刻,北山心里对之前他堂弟去圣山北坡所做之事,已经感觉不到讨厌或者憎恨了,反倒升起了同情之感,如果抛开他父母早逝的因素,那么在成长过程中,或许他比他堂弟还要幸福一些,至少他还有真心实意关心他的霍拉和林克。
北山沉默了一会儿,思绪万千,他原以为自己回到闪族,只是场简简单单的回归,和自己的祖父相认,然后去祭拜自己父母的坟墓,接着把四大古族都会经历的试炼做完。
然而,和大长老的这一番对话,让他忽然意识到,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,闪族内部自身所具有的纠葛,并不比外界少上几分,他能预见到这些会如同一张无形的网,朝他袭来,躲不开也避不掉。
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?”大长老看北山怔在原地,于是问了一句。
北山摇摇头,表示他没什么想问的了,他此时也看明白为何大长老一开始会说那句,什么他别表现得太生分,省的有人在背后说闲话,连堂弟那种一直生活在驻地里的混血闪族都会受到偏见,更不用说他这个一直在外界成长的,怕是说闲话的人还不止他二叔一人。
既然北山也无话再问,大长老也同样不再开口,只是挥了挥手,示意北山一行人跟着他继续向前。
两刻钟后,在幽深小径上转过一道山坳,接着从一片拥挤的山林里穿梭而过,闪族的驻地豁然映入北山的眼帘。
这是一片被群山怀抱的开阔山谷,溪水从谷中深处缓缓流淌而来,放眼看去,一间间风格古朴的石屋,半露半藏地散布在山谷各处。
站在谷口,北山望着眼前的景象,此时夕阳的霞光洒在山林的绿叶之上,闪烁着柔和的光泽。
大长老和其余众人在一旁,都默契地没有说话,而是等待了一会儿,等北山把涌动起的心绪平复下来。
过了一会儿,大长老才笑着对北山说:“这克尔伊目山中,也就只有这里是个无风安宁的好住处,三千多年以前,你的闪族先辈们辗转大陆各地之后,才最终找到这里定居下来。”
北山由心称赞:“比起之前我们在山中经历的那些,这里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。”
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大长老接着问道。
“嗯。”北山深吸一口气,点了点头。
随即,大长老面向山谷,提气大喝起来:“赫柏!”
声音远远地传出去,回荡在山谷之间,久久不散。
不到片刻,山谷中同样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:“折云你个老家伙,每次来都这么大声,想把我这山谷震塌了不成?”
这还是北山第一次听到大长老的名字,按照四大古族的传统,以族名为姓氏,而且姓氏应该在名字之前,大长老的名字应该叫风折云,听起来倒也很符合大长老的气概,而他口中喊出的那个名字,北山也知道只会是他的祖父——闪赫柏。
随着话音四散,北山看见山谷中闪出一道身影朝自己这边走来,他一身青衫,须发皆白,但精神却很是矍铄。
北山没有任何怀疑,这个老者就是他的祖父,因为他从对方的相貌上,看到了自己的影子,更准确的说,北山他的模样几乎和对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只是更加年轻而已。
他心跳加速,手心微微出汗,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但真正面对这位从未谋面的祖父时,内心还是难以平静,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,目光紧紧锁定在逐渐走近的老者身上。
而在北山盯着赫柏的时候,对方也注意到了北山,稳健的步伐不由微微一滞,眼中闪过一丝惊动,转而又化作欣慰,他加快脚步,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北山身前,目光上下细细打量。
“赫柏,我可是把人带来了,今后你可别再抱怨我之前故意瞒了你多年,他还在世的消息。”大长老折云在一旁笑眯眯地插话道,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。
赫柏对折云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,目光一直留在北山身上,眼中慈爱万分:“孩子,你长得真像你父亲,这么多年,我总以为你也遭遇不幸,好在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“是的,祖父,我回来了。”北山点了点头。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”赫柏伸手轻轻拍了拍北山的肩膀,眼眶不觉泛起泪光,似乎还有许多话,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说。
北山感受到祖父手掌传来的温度,尽管在这之前他心中难免有所埋怨,但真正见到的这一刻,那些不满却忽然烟消云散,因为眼前这个人,是他血脉的相连,他甚至感觉自己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父亲的身影。
“这些年,你流落在外,真是辛苦你了。”赫柏的声音中带着愧疚,“你父亲青林的事……是我当年不对,你……能原谅我吗?”
被提到自己的父亲,北山刚才还能克制住的情感,在一瞬间也崩溃,眼泪止不住的流出,但他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祖父,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“你……你不怨恨我吗?”赫柏有些难以相信,在看见北山的那一刹那,他原以为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孙儿,会对他多有怨恨之语,可北山却说的那样风轻云淡。
北山轻轻吸了一口气,用衣袖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:“祖父,当初的事,我想并不能完全怪您,闪族和外族之间的隔阂不是您造成的,数千年下来的传统和观念,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突然就改变那种想法。”
“祖父,我理解您当时的处境和决定,虽然这份观念让我失去了父亲,可也让您失去了儿子,我们都从此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,所以,我不会怨恨您什么。”
听到北山的话,赫柏心中涌动起复杂的情绪,他既为北山的宽容和理解感到欣慰,又为当年自己的决定感到深深的愧疚。
他紧紧握住北山的手,声音哽咽:“孩子,你能这样想,我……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不论如何,当初我做出的那个决定,使你失去父母流落在外多年,我总该为你做些什么补救,只有这样,我心里还会好过一些。”
北山还是摇了摇头:“不用的,祖父,我想父亲他在天有灵的话,也不希望您永远活在愧疚之中,而且重要的是我回来了,父亲他如果在天上看见,我想他也会感到高兴。”
“我的孩子!”赫柏一把将北山抱入怀中,再也遏制不住的涕泗横流。
过了好一阵,赫柏才放开北山,他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痕,用颤抖的声音说道:“孩子,走,我带你去见见你父母。”
北山看着赫柏,无言的点点头,他终于要见到父亲和母亲的安息之地,这是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。
只不过,赫柏正要拉着北山,往山谷中走去时,一直沉默在旁的大长老折云轻轻咳嗽了一声:“我说你们祖孙俩,才见面哭一阵,我们倒也还能理解,但现在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在,你们就不管不顾的要走,把我们晾在这里吗?”
这话让北山和赫柏都有些不好意思,带着歉意的对他笑了笑。
折云接着说:“北山去祭奠青林,本就是他身为儿子该做的,但现在天色已经这么晚,青林的墓又在山谷的另一头,我看要不然还是明早天亮后,赫柏你再带着他去的好。而且,北山这段时间赶了这么久的路,也是该好好让他休息一晚再说,再说赫柏你也该先把其他的亲人给北山先介绍一下。”
赫柏微微一怔,随即又点点头,觉得大长老说得在理,他转头看向北山,眼中带着歉意询问:“孩子,你说呢?”
北山也看了看跟随自己来此的炉石等人,在克尔伊目山里的几天,大家实在都遭受了不小的疲惫,于是回应道:“那就听大长老的,明早天亮后,祖父您再带我去见见父亲和母亲,而且我也该收拾一下,不然这幅模样去见他们也是不好。”
几天的翻山越岭,以及克尔伊目山中的狂风,北山身上的衣物也有些破烂了。
“那先跟我回族里的议事大厅,今晚我要好好为你接风洗尘。”说着,赫柏又看向炉石等人,“这些都是北山你的朋友吧,欢迎你们来到闪族的驻地。”
炉石等人纷纷笑着对赫柏行了个礼,不论是身为朋友,还是那些护卫,对赫柏自然是应该恭敬一些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