研究中心电梯打开的那一瞬间,柳迟迟听到了凄厉的哭喊,像救护车拉响的警铃一样尖锐。再仔细一看,眼前真有警察。
二人对视一眼,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两个字——糟了,是不是出大事了。
他们和警察同时到达现场,亲眼目睹现场的那一刻,柳迟迟才懂为什么护士如此惊恐。
一个中年女人正扒在研究中心门口,她半边身子脱力,双手却紧紧扣在门把手上。
打电话的护士躲在门后,看见她们像看见救星。中心里住了四十名受试者,隔音并不算好,哭喊声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,值班护士在里面维持稳定。
江主任在手术,授权的研究医生刚刚被叫去急诊。
在沈淑仪尝试上前安抚对方情绪的时候,女人先回了头,她先看了一眼警察,然后猛地扑向沈淑仪,双手从门把手上转到沈淑仪腿上,牢牢将后者的双腿禁锢在怀里,嘴里断断续续地哭喊着:“一个也别想跑,快把他们抓走,他们害死我儿子啊!”
柳迟迟眼疾手快地握住沈淑仪的手,避免对方摔倒。
女人抱着沈淑仪大腿,柳迟迟站在她面前。微微偏头,她看见女人钥匙扣上的篮球,轻声询问:“陈斌的母亲?”
王兰听到儿子的名字,崩溃的情绪稍有缓和,她缓缓抬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柳迟迟,放低了声音,哭喊过的嗓音发声非常奇怪,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:“我儿子在吗?”
“在。”
“他还活着吗?”
柳迟迟一愣,明天早上才开始试药,今天就要面临如此严峻的问题吗?
因为她短暂的迟疑,王兰好不容易镇定的表情再次出现裂缝,沈淑仪低头,忙不迭地连声回答:“活着活着,全都好好活着的。”
王兰依旧死死盯着柳迟迟,在她看来,这个人认识儿子,可能知道儿子的下落。
柳迟迟快速回神,疯狂点头
确认陈斌安全后,王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:“他没接电话,我还以为,还以为……”
高考前陈斌的父亲曾答应他,考完为他置办最新款的手机和电脑,考完后又改口说要过线才行。愤怒的争执中,父亲让他去死,而一向疼爱他的母亲这次也没有帮他说话,反而站在父亲身边说真的没钱。
陈斌决定做一件让父母后悔的“大事”。可他又不敢真的去死,偶然刷到有大学生做临床试验的新闻,评论里清一色担忧他们的身体状况,有些人则指责他们贪财。这些评论让陈斌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主意,他偷偷公布朋友圈,引导母亲前来。
他知道母亲一定会担心他的。
果然,看到动态的王兰瞬间紧张起来,心里的担忧在打不通陈斌电话的那刻上升到了极点。此刻她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,整个人都瘫软在地。
趁着这短暂的空当,沈淑仪拔腿而出。
王兰的情绪过于激动,据护士所说,她直接闯到这一层,哭得寻死觅活的,一边大骂他们黑心医院一边念叨着要给儿子收尸。赶来的保安不让她进门,她就开始骂黑心医院连尸体都不还。
哭嚎声响亮,但始终说不清儿子是谁,只一直念叨着不让她收尸她就跳下去,护士在病房里询问,也没有人回应。
保安不敢强行动手带离她,又担心事态扩大,只能这么看着她嚎。
“谁报的警?”
“是我。”
保安率先开口,但王兰出手更快。她双腿瘫软,却快速朝警察爬去,警察赶紧走到她面前蹲下。
断断续续的抽泣,沙哑的嗓音,恍惚的精神状态,警察也很紧张。
保安锁死了所有窗户,但依旧觉得不保险,守在楼梯口。
王兰握住警察的手哭诉:“我儿子被绑架了!这群人抓他去做人体试验!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,他要是死了,我也不活了……”
听到被抓来做实验,警察下意识瞥了一眼病房招牌,沈淑仪马上开口:“我们是合法合规的,受试者都是知情的,有文件,也有监控。”
没人敢乱动,场面僵持着,直到陈斌走到中心门口,和他的母亲隔着一扇玻璃门,一头红发像火焰一样燃着,他俯视自己的母亲:“你来干什么?”
王兰佝偻着身体,扒在玻璃上,红肿着眼睛,尽力想贴近自己的儿子,陈斌察觉到她的靠近,下意识退后一步。
苍白的顶光在玻璃上产生漫反射,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母子之间的距离。
她看见陈斌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,眼泪又涌了出来:“妈求你了,跟妈回去吧。”
陈斌昂着头:“我不回去,我这是造福社会!”
柳迟迟正在翻看群消息,值班护士那边说了,他是主动出来的,沈淑仪问:【他有说出组吗?】
【没有。】
【那不行,他这样会影响试验进行,我和研究医生说一下。】
柳迟迟给她发送一条私信:【不用说。】
【?】
【他会主动退出的。】
柳迟迟一直注意着陈斌的脸色,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地昂着头,实际上一直在审视母亲。就像参与临床试验一样,人不会莫名其妙地关注一件事,除非有所求。
果然,在母亲低三下四的请求里,陈斌好像终于被打动了一样,微微垂下头,语气里有点遗憾:“可是我想赚钱。”
王兰马上接话:“是不是新出的手机?还是之前看中的电脑?妈来买,妈都给你买。”
“妈,你之前说太贵了。”
“不贵不贵,你出来,我们现在就去买。”
“真的?”
隔着玻璃,柳迟迟也能看清陈斌脸上的表情,像铤而走险的绑匪终于拿到赎金一样,喜悦里参杂着计谋得逞的兴奋,甚至还有一丝贪婪。
但距离更近的王兰却看不见,她忙着解救自己的孩子,连连点头:“真的,妈现在就给你转钱。”
柳迟迟视力很好,她看着王兰慌不择路地输入20000,支付失败,又输入10000,还是支付失败。
最后转出去五千,玻璃门内侧,收到钱的陈斌猛地冷下脸:“这连半个手机都买不到!”
“不是,妈余额不够,你等等,很快很快。”
门外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,看王兰反复尝试,终于从五六个银行卡里,成功转出两万三千块。
陈斌数着几笔转账加在一起的数额,突然抬头问了一句:“你没有设置延迟到账吧?”看见王兰泪痕交错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,他很快又低了头,“算了,我看你那样也听不懂。”
毕竟王兰手机上的微信都是他安装的,王兰手机号注册的第一个微信实际是他在使用,那年他刚初中毕业,很多同学都在毕业后买了手机,但他没有。
他向王兰闹过,但这个家实际话语权在父亲陈老四手里,陈老四不同意。他的父母都在厂里打工,一个月四千多块的工资,两个人八千,除了陈斌还要养家里的老人。买手机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。
但陈斌说自己高中住校,肯定要和外面联系,不然发生意外了都没人知道。可陈老四态度坚决,王兰事事听从丈夫,最后退而求其次,王兰将自己的手机借给他用。
这台手机从陈老四手里转到王兰手里,暂借给陈斌,沉重而老旧。哪怕特意换了潮流的手机壳也依然让他拿不出手,只能基础社交,连个手游都下不下来。
高中入学的时候大家互相扫码,看着那些精美的新一代手机,陈斌谎称自己不带手机上学。班里不乏不带手机的学生,这个老手机拿出来,比没有还丢面子。
靠在餐食上节省,同时用泡面和速食米饭代替食堂,陈斌花两个月时间购入了一台千元机,将那台老手机还给了王兰。
他说同学把不用的手机借给他,同时教王兰通过网络将生活费打到他的手机上。那台千元机够用了,但还是不够有面子,他始终想要买一台品牌新一代的手机。
陈斌的对话框里,只有王兰无回复的问候,和他接收转账的信息。
点击确认收款后,陈斌笑嘻嘻看向病房里的护士:“姐姐,我不做啦。”
护士脚尖朝外,听到这话立刻动身:“马上办出组。”
柳迟迟把陈斌的收纳箱拿出来,放下并退后两步,“注意清点,出门后概不负责。”
陈斌拿到了钱,心情格外逾越,吊儿郎当地朝柳迟迟挥手:“谢谢姐姐,我们下次见哦。”
柳迟迟明白他莫名其妙的告别语,威胁一位母亲最好的方式是绑架她的孩子,而这世上最无解的绑匪是她的孩子自己。
陈斌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绑架方式,他要让母亲长期活在失去孩子的阴影里。
她们数次尝试解释这不是电影里掏肾取肝的黑心试验,但王兰的偏见根生蒂固,她对临床试验的无知和恐惧是陈斌威胁她最强大的武器。
陈斌话音刚落,柳迟迟就感受到了一股怨恨的气息朝自己扑来,她下意识抬头,正对上王兰的双眼,眼里全是怨毒,死死的盯着她。
第一时间,柳迟迟脑海中浮现的想法是,自己没带口罩。她再退几步,直到紧贴墙壁,努力忽视王兰的怨恨,尽量平静地向陈斌开口:“你被拉黑了,不会再允许你参加试验。”
这件事已经在招募之间传播开,很快也传到各个公司的CRC耳里,为了确保试验平稳地进行下去,没人想成为第二个被抱住腿的沈淑仪。
陈斌愣了一下,很快无所谓地抓了抓头发,只要王兰还是他妈,总归会有办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