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人生还?
如果无人生还的话,那我眼前的你们难道都是鬼吗?
可能还真是。
上辈子不可能的事,在现在这异世界中却未必不会发生。
面对赵峰惊人的话语,曲正发现自己竟没有过分的吃惊,或许是因为赵岚那句‘赵江和赵泣死的时候才只有三岁’,也或许是穿越以来经历了太多,心理素质得到了历练。
仔细想来,好像在更早之前,赵岷就已经给他做好了铺垫。
那是曲正穿越后第一次见到赵岷,用赵峻死后、自己却依旧在夜晚听到过他的声音来试探他,赵岷给出了这样的一种答案。
‘赵峻在死亡前,也有接近四足的力量了,在死亡的那一刻,对于赵峨、对于他们女儿的不舍,不放心,让他将意志樊笼挣破了一道缺口,死后也留存了意志,在夜晚短暂与赵峨和女儿相聚。’
人死后,意志还能残留!
这不是虚构的故事,而是虚境武者们真正能做到的事实。
有着一个个鲜活的例子。
但即使这样,要说死后遗留意志能如实体一般存在,行走坐卧、交流,如常人一般生活近二十年,也还是如同天方夜谭!
而见到曲正没有失态,只是用惊讶地目光等着他说下去,赵峰先是有些意外,随即欣慰地笑了。
“看来你不单单已有成熟武者的力量,也有成熟武者的心智。又或者是我们这些年来演技太差,早已经被你发现了?哈哈哈……”
他笑了笑,继续道:“在那次战斗里,我的记忆中断于抱着赵江赵泣被洪水冲向山崖的那一刻,至于后来我们是怎样复苏的,又是怎样回到村子的,都得问赵岳了。”
“问我?”躺在青石上的赵岳嘟哝道:“我还不知道问谁呢。那一天,我也在洪水中失去了意识,当我醒来时,只剩下孤身一人站在满目疮痍的东山上。你们的尸骨我一具也找不到,只有脑袋里多了些叽叽喳喳吵闹的声音。
谁知道你们是怎么钻进我的脑子里的,闹得我头疼欲裂。好不容易爬回了村子,被那赵景先圣留的石碑一晃,昏迷再醒来,你们就一个个地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了。”
“情绪是意志之力的催化剂。”
秦一的声音从侧面插入:“当处于极端条件和极端情绪下,虚境武者也有机会爆发出实境武者以上的力量,哪怕只是瞬间,也能做到许多正常情况下做不到的事。
用自身意志去容纳他人残存意志的先例,不是没有过,我就知道曾出现在一位战败将军身上。一位位深信他的军士因他的错误决断而送命,强烈的自责与意志激荡让他的潜意识中生出了‘无论如何也要带他们回去’的念头,导致意志相融。
这种相融不是好事,其往往会导致精神失常,意志崩坏而死,甚至说……逐渐演变成怪。而这种情况,也非武圣不能解决。”
“那我还算运气好喽,否则精神失常都是最轻的。”赵岳自嘲一笑:“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。”
见他落寞的样子,赵岚忍不住道:“赵岳,不要折磨自己了,黄棘的事没有人怪过你……”
“我知道没人怪我。”
赵岳打断道:“可是最让我难过的,恰恰也是这一点。”
他16岁三足,19岁四足,狩猎天赋卓绝,更是偶然为村子寻得宝果黄棘,提升了村子整体实力,长辈们纷纷夸赞他是赵村的未来!
那时候的他何等意气风发?赵岷?赵峰?不过虚长他几岁,才暂时领先他一点点罢了,轻松可越!
可后来呢?
黄棘隐患爆发,赵村一瞬间陷入生死存亡之危,最看好他的大伯一夜白头,整日忧愁难解。
没有人怪他,甚至爱护他的长辈们都在刻意淡化当初是谁发现了黄棘的这件事,他们不想让他背负上心理压力,他们都在安慰着他!
命运弄人,无心之失。
所有人都原谅了他。
但他自己,无法原谅自己。
尤其是面对灾难级凶兽时!一位又一位熟悉的村民死在自己的眼前,被洪水不知冲到哪里去时!他的自责与绝望攀升到了顶点!
“普通的武圣遗留意志也不该能做到这种程度。”
秦一感叹道:“世人皆以为老师天纵之资,在100年前开辟出武圣之后新路,分隔出登圣三阶,此后武圣破境,皆视老师为半师。
但或许早在147年前,探入荒野的赵景武圣,就已经提前迈出了那一步。如此伟力,让人心折。”
“啊,大概就是这样子吧。”赵峰摊了摊手,洒脱地笑道:“你峰叔以前也摸不着头脑,反正是又活了,就不管那些东西!但活了又如何呢?我们一些死人,在一个无人会来到的注定死亡的村子里,度过最后的时光,等待意志消散?”
“这时候,你出生了。”赵岚说道:“我们找到了新的意义。”
“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,是否是计划难以变更,我们都对你父母有愧,抛下了他们。”赵崎说。
“我们也不希望赵村的一百多年历史彻底埋葬在山林中,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一点痕迹。”赵崮道。
他们望着曲正,齐声道:“于是我们决定培养你,小澈。”
曲正沉默,心绪微乱。
“意志的强弱,存续的时间,实在难说得清。”赵崮继续道:“这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,除了我们几个虚境之外,其它村民们意志存留的时间,长短让人琢磨不透。”
“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,有太多人意志消散,只剩下赵岳支撑的一个剪影,只能在你狩猎归来的时候做出一些机械性的鼓励。”
随着她的话音落下,围在周边近乎三分之二的村民身影渐散!
“也有些预感到自身的意志维续时间无几,假死躲藏在武圣石碑里,期盼着与你道别的那天。”
赵峰笑道:“比如你峰叔我,在和豺山兽王战斗后又遭受橐的攻击,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天天蠢蠢地扛着大木头跑来跑去,撑不过一个月了。所以才有了假死的打算,现在看来,也实在有些多余了。”
周边忽然又多了些人,比如拉起赵峨手的赵峻,以及一些在赵澈记忆中,近两年死去的村民们!
“还有些不知道遭遇什么突发状况,突然消失的意志。”赵崎摇头:“比如说岷哥。我们至今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,又为什么突然引发昨天的兽潮,这恐怕……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团了。”
“再便是,因为死亡时年龄较小,心智定格在那个年龄,伴你成长几年后,跟不上了的孩子们。”赵岚爱怜地摸了摸赵江和赵泣的脑袋,又望向赵峻和赵峨。
“小峻和小峨他们还好,死亡时毕竟已经七岁了,懂了许多事,勉强能不被你看出破绽。”
“但江儿和泣儿不行。大概是他们‘十岁’、你七岁那年吧,他们忽然向我们抱怨说你觉得他们幼稚,练武不专心,不爱跟他们在一起玩了。那时候只想给你构筑一个正常童年的我们只担心被你察觉,岷哥就想出来了一个馊主意。
他说‘小澈的成长路上不能只有我们这些长辈无微不至地呵护,也该有些挫折和对手,正好让聪明的江儿来。’然后他一点一点地教给江儿,以后见到你就把头昂起来,用言语和行动欺负你,泣儿则负责在中间打圆场,不真的伤到和气。
还要顺便,骗走你一些猎物,让你得到更多的历练。”
于是就有了嘲讽npc一般的赵江,安抚npc一般的赵泣。
他们不是不会说别的话,而是说别的话容易被他看出‘幼稚’。
曲正望向赵江和赵泣,两个人也又看向他,眼圈红红的赵江唰得一下又把头给昂起来了:“哼!”
赵岚怜爱摇头道:“好了,不用再继续这样下去了,江儿,好好跟你的小澈弟弟说句话吧。”
赵江怔了怔,嘴唇动了动。
“我……我、我说什么……”
他不会了。
周围微微寂静。
赵泣顿时拉住哥哥的手掌,摇了摇,还给曲正一个大大的笑脸,满脸懂事的安慰表情。
赵岳骂了一句:“赵岷当年可真是出了一个馊主意,那混蛋疼爱小澈入骨,赵江和赵泣就不是孩子了吗?!呵,终究是遭了报应。”
他坐起了身,望着曲正,长吟一声道:“报应啊——”
他似乎若有所指。
曲正心里明白,如果说这个村子里除了赵岷,还有人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赵澈的话,就只会是赵岳。
他是村子的核心,村子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。
曲正甚至也能想到赵岳说的报应是什么,能猜到赵岷为何突然送命,又为何引兽潮下山。
赵岷,想毁了村子!
如果不是曲正的爆发,如果不是秦一的乱入,昨天的兽潮已切实有毁灭赵村的可能!
培养了赵澈19年,在将要收获果实时因为大意,一切皆毁,没有人会比赵岷的内心更加痛苦。
他应该是想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,但过不了自身那关。不知道是经过何等的煎熬,又如何下定的决心,他才决定亲手将赵村的历史和曲正一起填埋在兽潮之中!
在那之前,他甚至已经先杀了自己,不忍去看最终的结局。
曲正为此感到难过。
“命运啊,总是捉弄赵村。”赵岳什么都没有说,目光从曲正的身上挪开,望向秦一:“秦一前辈,昨天我听您说,因为一些过错,您亲手打断了视为亲子的弟子双腿?您后悔过吗?他恨您吗?”
“自然是恨的。”秦一道:“这四十余年,他再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。但有过该罚,我从未后悔。”
“身在福中而不知。”赵岳轻声道:“我多么希望,当年能有那么一个人,打断我的双腿。”
人最难的就是与自己和解。
曲正为赵岳感到难过。
为赵村感到难过。
而最让曲正难过的是,终于知道这惊人的真相后,他也只是有那么几分难过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