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扶乐城更加混乱。
这一乱,非是两军交战带来的,而是鹰扬府军自导自演。
他们以抓杨玄感余孽为名,不断抓捕青壮。
若有人质问,就说带去军中调查。
其实就是强行拉夫入伍。
城内各处,只要是隋军人马赶至,必然鸡犬不宁...
傍晚,周奕三人翻过城墙,出了扶乐。
在城墙四周观望一阵,并未见到隋军埋伏的人手,他们被太康义军牵扯,分身乏术。
“你怎知他们会大肆抓人?”木道人自认赌输,有些好奇。
“只是你没有关注而已,从白马南下,宇文成都就一直拉夫入伍,用这些新兵充当肉盾,保全精锐。”
周奕紧跟在前头领路的单雄信身后,语速飞快:
“这次太康义军占了东门,制造伤损后立刻撤退,是极为聪明的做法。既能保存实力,又可让宇文成都露出破绽。死了这些手下,他老毛病一犯,自然要抓人充数。”
“不过,他这次碰上聪明人,注定作茧自缚。”
矮胖人恍然大悟:“你是说被抓入军中的,就混有太康义军?!”
“那是必然的,”周奕又想起三池大和尚,“若不在庆安寺中走一遭,我可能还联系不起来。”
木道人眼珠一转:“你现在出城,是想混入军中对吧。”
“不错。”
“宇文成都有那么大意,他不去调查抓来的人吗?”
周奕道:
“肯定会调查,但我猜,若太康义军真想里应外合,宇文成都大概没那个时间,我们可以继续观望,等到天黑借夜色掩护再行动。”
“深入虎穴,冒险至极...”木道人毫不客气,“丑话说在前头,若是情况不对,道爷绝不会管你们死活。”
周奕失笑一声:“那就看谁跑得快了。”
约摸大半个时辰后,晚色愈浓。
夜风乍起,蔡河附近的柳林万丝摇曳,影乱波心。
周奕蹲在一株高大的柳树上,举目向前,见那柳梢星斗,共织夜阑。
远远看到大营中点点篝火...
鹰扬府军出了扶乐,本想直接打入太康,却又遭骚扰,此时正沿蔡河安营扎寨。
只等天一亮,必然再度拔营。
若是正面冲撞,才成立没多久的义军几乎都不是隋军主力的对手。
加之还有大队骑兵,鹰扬府军的优势更为明显。
夜色渐深,河畔传来骚乱,似有喊杀声传出。
跟着一连排篝火点亮,马蹄杂乱,一队轻骑举着火把穿破黑夜追出军阵。
就在这时...
不远处的柳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三人在树上屏息,瞧见有人朝军营摸去。
这些人显然是掌握了军中斥候的巡营规律,出现的时机正好,又趁骚乱,准备混入军中。
“跟上去!”
周奕轻声提醒,木道人与单雄信各从柳树上跃下,跟着前方走远的人。
此时此刻,木道人已确定周奕所判无误。
远远缀着前方的人影,他那矮胖身形在夜色中甚为灵活。
临近军中大帐时,又小声问:
“怎么入营?”
周奕道:“这些人绝不是军中的,他们怎么入营,我们就怎么入。”
三人远远瞧见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当着几个守营兵卒的面,这些人毫无隐藏,光明正大就进去了。
负责看守的几名兵卒上前,非但没阻拦,反而递给他们什么东西,距离有点远,周奕没瞧清。
单雄信这时惊疑:“我们也...也这样堂而皇之地入鹰扬府军?”
周奕言简意赅:“当然。”
他领头去了,单雄信与木道人略有踟躇,还是举步跟上。
等三人靠近大营门口,那几名负责看守的兵卒你望我,我望你,各都呆了一呆。
其中一个长脸汉子握着火把,靠前照了照。
他百分百确定,这三人绝不是他们一方。
又朝周奕三人肩膀上细瞧,并无对应肩袖,也就是说,不是军中之人。
就在长脸汉子不知怎么办好时,周奕朝他伸了伸手。
长脸汉子瞪大双目,狠狠瞪了周奕一眼。
但又呼出一口气,取来三个肩袖递到周奕手上。
“戴好,这是新营标志,不要朝中军大营跑。”
周奕笑了笑,取来肩袖戴上。
那人细心得很,又递给木道人和单雄信各一把军中佩刀,最后将歪倒在营帐旁的一杆大旗放在周奕肩膀上。
啥也不多说,目送三人进营。
“头,这合适吗?”一名兵卒凑了上来,一脸担忧。
那长脸汉子无奈道:“他们准是尾随咱们的人进来的,总之不是宇文成都的人,否则已经惹出祸事。”
“诶,刻下没法声张,任他们去吧。”
“……”
望着肩扛大旗走在前方的年轻背影,单雄信与木道人相顾对视,各都觉得不真实。
就这么...进来了?
甚至,还如同巡夜兵卒一般,大张旗鼓在鹰扬府军大营中扛旗闲逛。
朝远处大营看,能瞧见篝火下有铁片甲卫兵站哨,南边传来马匹嘶鸣,还有喂马饲卒骂骂咧咧的声音。
一切都在说明,这就是隋军大营。
不多时,有身穿鱼鳞甲的巡逻兵持枪巡逻,他们经过时看到三人,瞥了一眼就走开了,没把他们当一回事。
周奕留意到这些戴甲兵卒并无肩袖,与新营不同。
所谓新营,应当就是宇文成都拉夫入伍抓来的炮灰营。
营帐连绵,他搞不清楚军中布局,正想摸索一番。
忽然,有一个扛着面小旗的人迎面走来。
这人和周奕打了一个照面,本该一错而过。
但是...
周奕与这人各都愣住了。
那人收起小旗,领着三人汇入周奕的队伍。
“周天师,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,我们竟在这里碰上了。”岳思归的脸上带着一抹喜色。
周奕却没给他好脸色,“岳兄,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。”
岳思归早料到是这样,他唉了一声,“周天师对我们误会多多,我想邀你见我们沈军师,周天师与她一聊,想法定然有所转变。”
周奕没好气道:“怎么,想用美人计?”
岳思归摇头失笑:“凭周天师的才情,打动军师也不无可能。”
“我怎敢招惹蛇蝎美人。”
周奕顺势问道:“三池大和尚也是你们的人?”
岳思归微微一愣,没想到周奕晓得如此多的内情,他摇了摇头,心知周奕的立场,故而也不隐瞒:
“我们知晓三池大师不想庆安寺受战乱波及,故而送给他一个机会。”
周奕反应极快:
“净念禅院的四大金刚去庆安寺,是你们放出的消息,三池大和尚假装没瞧见你们递来的刀,并用这柄刀震慑宇文成都。你们还真够默契。”
岳思归只是笑笑,没接话。
“这都是你家军师的安排?”
“没错。”
岳思归又一次提议:“周天师不妨见见我家军师,雍丘的误会或许就解除了。”
周奕面露冷色:“夫子山有一半是你们烧的,与我谈话之前,先让你家密公还我十万两黄金。”
十万两?!
岳思归心中直翻白眼,把密公当冤大头了是吧。
他养气功夫甚好,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:“若叫岳某来判,周天师的才情绝不止区区十万两,无奈岳某人微言轻做不了主,还请先见过我家军师吧。”
周奕笑道:“岳兄好算计,那就等日后再算账吧。”
“今次我到这里,是先要和宇文成都算算账,因为夫子山的另外一半是他烧的。”
岳思归听罢开怀一笑:“可有岳某能帮上忙的?”
“巴陵帮的人可在军中?”
“在,就在新营边沿,靠中军大帐方向,”岳思归浮现出一丝了然之色,朝周奕拱了拱手,“佩服,天师竟是来救人的。”
他话罢又颇为痛心道:
“江湖人都知道,巴陵帮一直为杨广效力。如果是密公的话,就不会有巴陵帮这种存在了。”
周奕也不反驳,人家贴金是人家的事,又问一句:“今晚必定动手?”
岳思归点头:“好事不隔夜。”
他又大方道:
“对了,那边的大帐有不少杂物,周天师若用的上,尽管取用。”
岳思归指向一处新营大帐,朝周奕又一抱拳,转身便走。
单雄信瞧着他的背影嘀咕一句:
“此人城府颇深,想把咱们当刀使。”
周奕不以为意:“他拿我们当刀,我们借他们的势。”
木道人阴恻恻一笑:“被你们这样一群人盯上,这宇文成都多八百个心眼也不够用,这下鹰扬府算是完蛋了。”
周奕扛着大旗继续巡营,将新营这边摸清。
又在新营边沿看到了几名身着黑色短打的精瘦汉子站在帐外,想来就是巴陵帮那伙人。
接着便来到岳思归说的营帐中。
‘杂物’当真不少。
“这是...火油?”
单雄信靠近闻了闻:“还真是。”
周奕坏笑道:“今晚的风还挺大,至少比夫子山那晚的风大...”
……
“噹~!噹~!噹~!”
不知不觉,军营中的值更官敲响三声铜锣,业已子时。
在营帐中盘腿打坐的三人各都睁开眼睛。
寂静的黑夜中,一点点响声都极为明显。
忽然!
一道尖锐厉啸从远方出来,刺破静夜!
鹰扬府军中的高手们全都惊起。
那种声音,像是快速将风划破,让夜风不断呜咽。
“啊~!”
跟着便是一声响彻军营的凄厉惨嚎。
单雄信豹眼圆睁:“是李密手下的神射,这便是信号!”
“王伯当...”
“婆婆妈妈的,终于来了!”木道人搓着手,早就等不及了。
周奕霍然起身,来到帐外将大旗往地上一拄,目光灼灼望向宇文成都的中军大营:
“好,开始算账...”
……